「有些人失去了職銜,卻因此找回了活著的理由;
就像海風,吹散了塵囂,卻帶回了鹹鹹的自由。」
清晨五點半,他依舊準時出門。
妻子端著一杯熱豆漿放到他手裡,笑著叮嚀:「別太累。」
孩子還在被窩裡翻身,含糊不清地喊著:「爸爸加油。」
他點點頭,背起那個已經不再需要的公事包,走進晨曦。
沒有人知道,他不是走進辦公大樓,而是鑽進停在巷口的一輛計程車。
十年前,他在總公司會議桌的中央,決定著一整個部門的走向;
如今,他坐在方向盤後,聽著車載廣播裡單調的廣告聲。
跑車的範圍在恆春半島。
他最喜歡載著旅客穿梭在蜿蜒的濱海公路,
陽光照在窗玻璃上,海浪拍岸的聲音像是替他掩飾心裡的空洞。
「這條小路右轉,有個沒什麼人知道的沙灘,傍晚去看夕陽最美。」
「墾丁大街人多,你們不妨去恆春老街的小店,米苔目很好吃。」
他總是熱情地幫旅客規劃行程,像個真正的嚮導。
看著他們眼睛亮起的神情,他心裡也跟著溫熱。
那天傍晚,一位熟悉的身影上了車。
一瞬間,他幾乎忘了踩油門。
後座坐著的是昔日的副理,曾經在會議室裡對他畢恭畢敬。
心口猛地一沉。
他想起自己站在玻璃高樓裡,俯瞰整座城市的時候,副理正低頭記錄他的指令。
而現在,他坐在駕駛座,方向盤下滲著掌心的汗。
腦子裡閃過無數念頭:要不要假裝不認識?要不要一句話也別說?
他怕對方眼裡的憐憫,怕一聲「大哥,怎麼混到這裡來了」就將他所有的偽裝撕碎。
兩人目光在後照鏡裡相遇。那一剎那,他差點轉開眼神。
但忽然,他想到孩子還在夢裡喊著「爸爸加油」、想到妻子早晨塞在手裡的豆漿、想到旅客因為他而多了美好的回憶。
是啊,他不是失敗者,他只是換了一條路走。
於是,他先笑了。
「哎呀,好久不見。」語氣穩定,像多年老友般自然。
「真沒想到……你現在……」副理的聲音裡藏著難以言說的震驚。
「哈哈,人嘛,路走著走著就會拐個彎。今天這趟算我請客,
我帶你去個地方,看見海就知道什麼叫解脫。」
他輕描淡寫地說,語氣裡沒有自卑,反倒多了份自在。
車一路往南,海風吹進車窗,鹹鹹的氣息混著草原的青草味。
當夕陽緩緩沉落在水平線,天邊燒成一片絢爛的橘紅時,
昔日同事望著眼前的景象,突然明白——
有些人雖然失去了頭銜,卻找回了另一種生活的重量。
夜色裡,他把乘客送到旅館門口。
臨別前,同事猶豫著說了句:「你看起來,比以前更快樂。」
他笑著點頭,眼裡映著車燈與星光。
回家的路上,他把公事包小心放在副座。
那裡沒有合約書、沒有報表,只有旅客留下的笑聲和零散的紙鈔。
他忽然覺得,明天清晨,依然值得穿上那件洗得發白的襯衫,
繼續迎向海風——
因為生活,本來就不只一種樣子,而他已經找到了屬於自己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