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結束後的深夜,醫院的走廊只剩下輪值護士的腳步聲。
Miriam 坐在休息室裡,手裡攤開一本厚厚的小說。
封面有些磨損,上頭的字卻依舊清晰——《À la recherche du temps perdu》。
她翻到書頁的一段,讀著讀著,嘴角浮起一抹輕笑。
「又在讀這本?」
Lucian 的聲音從門口傳來,他的身影像影子一樣無聲走近。
Miriam 抬眼,看著他淡淡道:「這本書是我最喜歡的。因為它告訴我,時間並不是單純流逝,而是能在記憶裡被保存、被召回。」
她頓了頓,輕輕合上書本,眼神裡透著倦意卻帶點光彩。
「身為醫生,我常常覺得自己在跟時間賽跑——拉住一條命,就是多偷回一點時間。可追憶告訴我,也許時間本來就不會完全失去,它只是換了一種形式存在。」
Lucian 安靜地坐在她對面,手指把玩著懷錶,聲音低沉卻帶著難得的柔軟:
「妳說得不錯。死亡並不抹去時間,它只是讓時間變得完整。一個靈魂的記憶,不會消散。它被留下,成為他人生命裡的迴響。」
Miriam 靜靜凝視他,心裡忽然浮起一個奇異的念頭:
眼前這個總是與死亡相連的男人,竟然能把「記憶」說得如此溫柔。
她低聲說:「你也有記憶嗎?關於那些你帶走的人?」
Lucian 頓了頓,目光落在她手上的書,像是在借助文字思索。
「我沒有時間的長河,因為我同時存在於所有瞬間。但有些眼神、有些最後的話語……會停留在我身上,比任何時鐘都久遠。」
Miriam 心口微微一震,像是被觸到什麼。
她忍不住輕聲笑了一下:「那麼,你也算是另一種『追憶』吧?」
Lucian 沒有否認,只是將細細的將懷錶上鏈。
夜班醫院的休息室冷清得出奇,燈光昏黃,窗外的雨滴拍打著玻璃。
Miriam 捧著溫熱的紙杯,靠在沙發上,眼神裡帶著倦意卻未顯疲憊。
「有時候我會想……人活著,是不是其實就是一段『被記錄的過程』?」
Lucian坐在她身旁,姿態放鬆,懷錶靜靜收在手心裡。
「妳指的是醫療紀錄?還是記憶?」
「都不是。」
Miriam 微微搖頭,眼神飄向遠方。
「我常覺得靈魂存在的意義,或許就是把那些『當下』收藏起來。就算肉體消散,記憶依舊會留在某個地方。就像普魯斯特說的,時間不是失去,而是被藏起來,等某一瞬間重新被召回。」
Lucian聽著,眼神深邃,聲音卻出奇地輕柔:
「妳說的讓我想起另一個觀點。
我見過的靈魂,有的沉重,有的輕盈。
沉重的靈魂,背負著未竟之事與難以放下的執念;而輕盈的靈魂,像是只留下純粹的痕跡,輕得幾乎要化為光。也許,靈魂的存在意義,不是保存記憶,而是保存『重量』。」
Miriam 眨了眨眼,低聲笑了一下。
「重量……真是死神才會用的詞。醫生卻總希望一切能夠減輕——減輕病人的痛苦,減輕家屬的悲傷。」
「妳錯了。」
Lucian抬眼,眼神凝視著她。
「妳也在承擔重量。每一個妳搶救回來的人,每一次妳沒能阻止的死亡,都變成妳靈魂的一部分。只是妳還沒有意識到,這些重量……有一天也會帶走妳。」
Miriam心頭一顫,捧著杯子的手緊了緊。
她忽然想起手術燈下,那些曾從自己手中溜走的生命。
她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吐出一口氣,像是在釋放什麼。
片刻後,她抬眼,眼神平靜卻透著一絲明亮:
「也許吧……但至少我願意記得。因為追憶,就是讓靈魂不至於孤單。」
Lucian 沉默了一會兒,視線落在桌上的懷錶上。
「其實....我不能決定任何人的生命長度……清單早已存在。我從不改變名字,也不去問他們從哪裡來、又要去哪裡。我只是守著門,確保他們不會孤單。我是送行者,不是劊子手,更不是審判者。
我和妳不同,妳至少能選擇如何拚命,而我只能一再見證結局。」
Miriam 靜靜聽著,心口微微發緊。
她忽然覺得眼前的男人,與其說是死神,不如說是一個 背負秩序卻無人理解的孤獨者。
她將杯子放下,聲音輕卻真誠:
「那麼……或許我該記住你。
因為沒有人會記得送行者,但每個靈魂都需要有人送到最後。」
Lucian 的神情微不可察地一震,心口那種陌生的揪緊感再次浮現。
他沒有回答,只是合上懷錶,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像是替這場對話留下了印記。
窗外雨聲綿延,世界像被隔離,只剩下他們在靈魂的邊界低語。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