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使女的故事》裡，基列共和國是一個被包裝成「重生後的烏托邦」的地方。
人民口口聲聲稱自己有信仰，街道安靜得像被封蠟的福音書，制服整齊、角色鮮明、秩序井然。
可越是井然，就越讓人覺得那是一場深不見底的壓抑。
我第一次看影集的時候，那種不舒服不是來自暴力場面，是當一個國家把道德與秩序塑造成雕像般的存在，人反而會變得不再像人。
其中最讓我胸口沉悶的，是基列對「聖經」的使用。但在劇中，它們像是被切割、被重編、被抽取只對有權力者有利的片段。
基列的主教們引用經文，彷彿它們天生就注定要走向「儀式性交、代孕式傳宗接代」的方向。
而我心裡冒出的第一個問題永遠是：
怎麼可能那麼剛好，每個主教的妻子都無法懷孕？
如果有人深愛自己的妻子，那他在執行這個荒謬的儀式時，內心會是什麼？
是徹底麻木？
是被體制洗得乾乾淨淨的平靜？
還是壓抑到不敢承認的羞愧？
這樣的制度，不只殘忍，甚至諷刺。
如果主教們真那麼信仰聖經，應該知道聖經裡面從來沒有教人這樣做。
但這也恰恰說明：
這不是宗教原意，而是一群人利用宗教之名、制度之力，為了達成自己想要的秩序而編造出來的神聖理由。
劇中有一句台詞很殘酷：
「沒有什麼會一瞬間改變，就像溫水煮青蛙一樣，在你還未發現不對勁時就已經被燙死了。
——瑪格麗特·阿特伍德《使女的故事》」
而在基列，這個理由被美化成「信仰」。
孩子難生？還是慾望容易包裝？
劇裡說：世界生育率下降，女性變得不孕，孩子像瀕危物種。
而基列選擇的解決方式是，
把有生殖能力的女性變成「國家的子宮」。
這到底是拯救生育？
還是把「女性唯一的價值」縮減成這兩個字：生產？
我必須承認，這部劇的可怕從來不是暴力本身，而是那種「你最好感謝我讓你有價值」的氛圍。
更刺痛我的是：
使女們被強迫懷孕，但被稱為神聖；
妻子們不能懷孕，但被迫裝作是自己的孩子；主教們是參與者，卻永遠是清白的角色。
這三個角色的矛盾疊在一起，形成一種可怕的「國家級假裝」。
大家都在演戲，不然這世界就會崩塌。
而這種假裝，對使女、對妻子、甚至對某些有情感的主教而言，都是巨大的傷害。
現代社會真的比較好嗎？
當基列用「沒有生子」來否定一個女人的價值時，我忽然意識到：
那不是一個虛構世界才有的想法。
現實裡，我也曾經被許多人以同樣的邏輯審視。
在我的職場裡，他人因為我沒有婚姻、沒有孩子，就質疑我能不能「同理一個母親」的心情。
甚至有人會對著我說：「妳沒當過媽媽，怎麼知道？」
可我照顧過年幼孩子，
也照顧過年邁的長輩，
我無數次在工作面對病患的脆弱與恐懼。
我不需要生過孩子，才能知道什麼叫「疼」。
我也不需要當過母親，才能理解「想保護某個生命」的本能。
難道我未曾為母，就不能為人？
還是這個社會依然在偷偷要求女性：
「如果你不是妻子或母親，那你就不完整？」
我知道這不是劇集的本意。
基列是虛構的，是作者把某些現代焦慮極端化後的結果。
但我也清楚，這些焦慮並不是完全不存在。
有太多女性，一輩子沒生孩子，卻照顧了比任何人更多的孩子。
有太多年輕女孩，因為家庭崩壞，被迫提早成為弟弟妹妹的「代理家長」。
有太多人，沒有擁有子宮的「生育經驗」，卻付出了遠超生育本身的愛。
難道她們就不是「適任的母親」？
難道母性只有子宮可以定義？
這就是基列最讓我不舒服的地方：
不是因為它殘暴，而是因為它把人縮得太小。
當一個社會想要「完全的秩序」，它通常會先犧牲掉「人的複雜性」。
使女只能是使女。
妻子只能是妻子。
主教只能是主教。
每個角色都被填進一個方格，
不準跨格，不準提問，不準有不能控制的情緒。
但人本來不是這樣的。
人會矛盾、會害怕、會愛、會嫉妒、會自我懷疑、會承擔不屬於自己的責任。
人會在無聲的地方反抗，在看似順從的表情底下藏著第二層自己。
這是人性，也是自由。
而自由並不總是政治性的，它更是心理面的。
在基列的世界裡，人被切成可被利用的部分：
子宮、妻子的身分、指揮者的權力。
但最終他們都失去了同一件事：
那個完整的自己。
劇中基列用信仰來約制整個體系。
我不認為有信仰是錯誤，只是一旦
當人把信仰當作工具攻擊異己時，會多麼可怕。
真正的信仰是溫柔的、自由的、引導人的。
而基列所呈現的，是虛構世界裡最極端的「宗教被權力利用」的版本。
這不是現實，也不是信仰本體，而是一面被刻意放大的鏡子。
我提醒自己、也提醒讀者：
它終究是虛構的世界觀，而非宗教的本質。
看完《使女的故事》，我最深的感受不是恐懼，而是一種被迫清醒的感覺。
這個影集講的不是女性、不是生育、不是宗教，
它講的是.....
當世界急著替你定義價值時，你會被削掉多少「自己」。
在基列，女人的價值被濃縮成子宮。
在現實世界，女人的價值有時也會被濃縮成婚姻、孩子、是否「像個母親」。
但我始終相信：
一個人能愛、能承擔、能理解、能照顧他人，這些能力從來不需要靠生育來證明。
女人不是角色，不是身分，不是功能。
她是人。
而人的價值從來都不該被制度、文化或他人的想像框住。
基列是虛構的，
但我們活的是真實的。
所以我們更該確保的是，
別讓現實世界，也悄悄變成另一個基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