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室的門緩緩推開。
走廊的冷白光灑在 Miriam 的臉上,蒼白得幾乎與牆面融為一體。
剛摘下口罩的她,只覺一陣頭暈目眩,腳步虛浮。
才踏出門不到兩步,視線便像被夜色吞沒一般,眼前一片黑。
醫護人員驚呼著衝上前。
「Miriam!妳還好嗎?」
「快,送去急診室!」
混亂的聲音漸漸遠去,成了一道模糊的回音。
她恍惚間感覺到有個熟悉的身影在走廊盡頭——Lucian。
他不動聲色地看著她,眼底深處,是一種近乎驚恐的神情。
───
結果比所有人預期的都出乎意料。
不是過勞,不是壓力。
「恭喜妳,懷孕三個多月了。」
醫師的聲音沉穩而清晰,像一記重錘,
直接敲在 Miriam 與 Lucian 之間那條無形的界線上。
同事們一陣驚喜的歡呼,有人拍著她的肩、有人開玩笑說要幫孩子取名字,
最後一個一個離開病房,只留下柔和的夜燈與安靜的呼吸聲。
Lucian 一直都在。
只是,除了 Miriam,沒有人看得見他。
她靠在床頭,溫柔地撫著還不大的腹部。
眼神溫熱,嘴角帶著連自己都沒察覺的笑意。
「Lucian……你聽到了嗎?」
她輕聲說,「我們有孩子了。」
Lucian 的表情卻不屬於人間的喜悅。
那是一種複雜得近乎扭曲的情緒——焦慮、害怕、不捨。
像被命運的手扼住了喉嚨。
他並非不知道這孩子的意義。
只是,他從未相信——這種事真的會發生在他身上。
他不是人,這個世界不應該有屬於「死神」的血脈。
「Lucian?」
Miriam 注意到他的異樣,聲音裡多了幾分擔心。
「沒什麼,」他努力擠出一抹溫柔的笑,「只是……妳昏倒那一刻,嚇壞我了。」
Miriam 笑了起來,抿著唇,語氣柔和:「死神也會被嚇到啊。」
她輕撫著自己的小腹,「放心,我沒事。不過我可能工作量得減少一點了……現在,有寶寶了,要更小心身體了。」
Lucian 沒有回答。
他只是凝視著她的手,像是透過那雙手,看見了某個早已被封印的未來。
「妳好好休息,」他低聲說,「我有些事得先處理。等我回來。」
Miriam 點了點頭,溫順地看著他消失。
───
Lucian 一瞬間回到冥府。
黑暗的長廊宛如無盡的深淵,四周的牆壁刻滿神祇的記錄與血色文字。
他翻開一卷又一卷塵封的羊皮卷,越讀,心越冷。
神與人類的後代——這並非第一次發生。
在古希臘的傳說中,
宙斯與凡人誕下的孩子被稱為半神,
有些如赫拉克勒斯,擁有強大力量,卻註定悲劇收場——
因為他們「不屬於任何一界」。
在北歐神話裡,
洛基與凡人交錯的血脈生下怪物般的後代,其中一個甚至成為終末的預兆。
在東方的上古傳說中,
天神與人類相戀,生下的子嗣不是化為妖邪,就是被諸神放逐,因為「血脈混沌」會擾亂天地的秩序。
Lucian 翻開最後一卷——那是屬於自己的那一卷。
封印他的那位古老的唯一真神,曾在他成為死神的那一夜,對他說過一段話:
「Lucian,你將不屬於任何國度。
你的血脈應在永恆的靜止之中。
若有一日,生命從你身上誕生,
那不會是祝福——
而是一場連神都無法承擔的變革。」
「你的孩子將不屬於天,也不屬於人。
祂不在命運之書上,也不在任何輪迴之中。
沒有人能預見祂的結局。
而你……將為這段愛付出最深的代價。」
Lucian 緊握卷軸,指節幾乎發白。
冷風吹過空曠的大殿,卷軸上的紅色印記如同血脈,緩緩滲出微光。
他不敢說出那句話。
這不是 Miriam 的錯。
但這孩子的存在.....
將撕裂神、人與死亡之間千年以來的界線。
Lucian 緊握著卷軸,站在冥府深處那條無人問津的石階上。
大殿內的燭火無風自動,一道深沉的聲音從黑暗深處迴盪而出.....
像是穿透萬年的洪鐘,也像是從他靈魂深處湧起。
「Lucian。」
那聲音低沉,沒有情緒,卻讓空氣像被壓碎般。
「你已經越界了。」
Lucian 的瞳孔微微收縮。
那聲音他不會認錯。
那是...
「唯一真神」。
四周的黑牆滲出如墨的陰影,像活著的蛇纏上他的腳踝。
一道巨大的神影從殿頂俯視而下,
看不見形體,只有如宇宙般深不可測的存在,連光都不敢靠近。
「死亡是界線,而你,是守門者。」
「守門者不可涉足生命。」
「如今,你讓一個不在命運書上的靈魂,在世間降生……」
聲音越來越低,也越來越沉重,
彷彿有千萬雙眼睛在黑暗中睜開,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Lucian 低聲說:「這不是她的錯。」
「錯的是你。」
「這不是愛情……Lucian這是裂縫。」
冰冷的神言劃過整座冥府,萬物噤聲。
連彼岸花都在虛空中一朵朵枯萎。
「若那孩子誕生——
天地的秩序將不再封閉,
死亡與生命的界線會被撕開。」
Lucian 緊緊咬著牙,
每一個字都像在心口上壓下一塊沉重的石頭。
神影沒有再多說什麼。
牆上的陰影緩緩退去,只留下空曠的大殿和 Lucian 單薄的身影。
他垂下頭,指尖輕觸胸口,
第一次,在漫長永恆的死神生涯中,疼得像一個真正有心跳的人。